我便是如此存在着为数甚多的偏见,所以不很受人喜欢,因为不受喜欢,偏见也就越来越多。


脾性这东西大约在二十五岁前便已成定局,此后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改变其本质,问题是人们往往拘泥于外界对自身脾性的反应。


我想,我的人生是零,是无,是彻底的无。迄今我做了什么?什么也没做。使谁幸福了?没使任何人幸福。拥有什么?什么也不拥有。我没有妻室,没有朋友,没有门,一扇也没有。阳物垂头丧气,甚至工作也朝不保夕。


了价格低得惊人的拍卖品,众人依序近前,像敲打半旧车轮胎似的踢动我的睡眠。他们不该有如此权利。我并非半旧车,尽管半新不旧。


“祖父说,学校无非是花十六年时间来消耗脑浆的地方。祖父也差不多没进校门。


“至于哪一方善哪一方恶,祖父倒似乎不大在意。善与恶是人类根本素质上的属性,不能同所有权的归属趋向混为一谈。”


种作业所带来的空虚却一发不可遏止。为了进步,人可以持续付出相应的努力,问题是无处可供我进步


“再也无须前思后想,一切岂非已然过往。


“我也同样,也觉得它是非常不健全的。”我说,“不过会留下痕迹,我们可以顺着痕迹一路返回,就像顺着雪地上的脚印行走。” “走去哪里?” “我自身。


没有心哪里也走不到。” 我抬头看月。冬月不自量力地散发出鲜亮亮的光,悬挂在高墙包围下的镇子的上空。 “没有一样可以怪你。”我说。


“不大明白。” “人上了年纪,无可挽回的事情的数量就越来越多。


当然我不能责怪他们,他们仅仅不知道罢了。


人们试图成就某件事情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要把握住以下三点:过去做出了哪些成绩?现在处境如何?将来要完成多少工作量?假如这三点被剥夺一空,剩下的便只有心惊胆战、自我怀疑和疲劳感。


一九七一年越南战场仍在交火,当总统的是长着一副不吉利面孔的理查德·尼克松


总的说来,我健康得如春天的熊。


。我同社会的联系仅限于将所给的数据在头脑中揉搓转换成其他形式之时,其余时间只管一个人看过时的小说,用录像机看往日的好莱坞电影,喝啤酒喝威士忌打发时光。因此用不着看什么报纸杂志。


小孩子总是习惯性地以为有一种神圣的力量最终会将自己从世间可能发生的几乎所有种类的灾难中解救出来,至少我在儿童时代是如此。


当人陷入无以复加的困难境地时,往往在脑海中描绘出白日梦场面以保护自己免受严酷现实的摧残。但若称之为心血来潮式的意念性图像,那浮现于眼前的场景未免过于栩栩如生淋漓尽致,对我的存在本身未免过于息息相关


。任何人都不具有剥夺我记忆的权利。那是我自身的记忆!剥夺他人的记忆无异于劫掠他人的岁月。


出色的樵夫身上只有一处伤,不多不少,仅仅一处


万无一失的暗号只有一个,那就是要用任何人都无法掌握的系统进行保密,也就是要通过万无一失的黑匣子来保存情报,又反过来把经过处理的东西通过同样的黑匣子加以保存。对黑匣子里的内容和原理,甚至本人都蒙在鼓里,可以使用,却不知其为何物。因为本人都不明白,所以他人便不可能凭借暴力窃取情报。如何,万无一失吧?” “你说的那黑匣子就是人的深层心理?” “是的,


何谓Identity?就是每一个人由于过去积累的体验和记忆而造成的思维体系的主体性。简言之,称为心也未尝不可。


我们头脑中埋藏着一个犹如人迹未至的巨象的墓场般的所在。


“不不,象的墓场这一说法并不贴切。那里并非死去记忆的堆放场。准确说来,称为象厂倒也许接近。因为无数记忆和认识的断片在那里筛选,筛选出的断片在那里被错综复杂地组合起来制成线,又将线错综复杂地组合为线束,由线束构成体系。这正是一家‘工厂’,从事生产的工厂


说谎是非常令人讨厌的勾当。不妨说,说谎与沉默是现代人类社会中流行的两大罪过。我们实际上经常说谎,也往往沉默不语。 然而,倘若我们一年四季都喋喋不休,而且喋喋不休的无不真实,那么真实的价值势必荡然无存。


“让实验对象看某种物体,分析由视觉产生的脑电反应,再转换为数字,进而转换成点。起始浮现的图形极为粗糙,经过反复修整和具体补充,才将实验对象所目睹的图像显现在电脑屏幕上


我是讨厌世上存在的大多数东西,对方想必也讨厌我,但其中也有我中意的,而且中意的就非常中意,这和对方中意不中意我没有关系。我就是这样生存于世的。我哪里也不想去,也不需要死。年纪的增长固然有时令人伤感,但这不光我一个人,任何人年纪都同样越来越大


思维是没有时间的。这也是思维同梦的区别所在。思维这东西一瞬间可以洞察一切,可以体验永恒,可以闭合电路永远在其中绕行不止,这才成其为思维,而不至于像梦一样中断。它类似百科事典棒。”


。肉体之死就是飞箭,朝着你的脑笔直飞去,任何人都无法回避。人迟早会死亡,肉体必然毁灭。时间把箭推向前去。


人并非通过扩延时间达到不死,而是通过分解时间获得永生。”


只这么看着就觉心旷神怡,用法慢慢自己会摸索出来的,最富有的就是时间嘛。”


世上有数不胜数林林总总的宗教和神话,但围绕人死所想到的基本千篇一律。


“怎么都无所谓?” “既不是了不起的人生,又不是了不起的大脑。” “可你刚才还说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满足呀!” “玩弄词句而已。”我说,“任何军队都要有一面战旗。”


可你刚才还说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满足呀!” “玩弄词句而已。”我说,“任何军队都要有一面战旗。”


因为想让你面见祖父从而正确了解情况。”她说,“况且即使我告诉了你,你也肯定不会相信的吧?” “有可能。”的确,就算有人风风火火地告诉我什么第三线路什么不死之类,我也怎么都不会信以为真。 此后游了不一会儿,手尖突然触及硬物。由于正想着问题,脑袋一时转不过弯,不知硬物意味着什么,但马上恍然大悟:是岩壁!我们总算游完了地下湖。 “到了!”我说。 女郎也来到身旁确认岩壁。回首望去,手电筒光如一颗小星在黑暗中微微闪烁。我们顺着那光线往右移动了十多米。 “大约是这里了。”女郎说,“水面往上约五十厘米的地方应该有个洞。” “不会淹


然而,这一切宛如挪动过的复写纸,无不同原有位置有着少许然而无可挽回的差异。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已送走的人生委实荒唐而空虚,


所有种类的记忆都奇异地变得扁平扁平的,犹如被超级压力机压成一张铁板的汽车。记忆在纷纭杂陈的状态下成了一枚信用卡样的薄片,虽然从正面看去仅仅给人以稍欠自然之感,但横看则不过是几乎无意义的一条细线。里面固然压缩着我的一切,而其本身不外乎一枚塑料卡片,解读时除非插进专用装置的吞吐口,否则全然不知所云。


既无意义,又无归宿。但无所谓,因为谁也不需要什么意义,更不想找什么归宿。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在这里分别挖着纯粹的坑。没有目的的行为,没有进步的努力,没有方向的行走——你不认为这样很好?谁也不伤害谁,谁也不受谁伤害;谁也不追赶谁,谁也不被谁追赶。没有胜利,没有失败。”


想来,人生仅剩二十四个小时这点颇有点妙不可言。该干的事原本堆积如山,实际上却一个也想不起来


,没有争夺没有怨恨没有欲望,无非等于说也就没有相反的东西,那便是快乐、幸福和爱情。正因为有绝望有幻灭有哀怨,才有喜悦可言。没有绝望的终极幸福是根本不存在的。


即使能够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恐怕也还是要走老路。因为那——继续失去的人生——便是我自身。我除了成为我自身别无选择


“不是的,是声音特别。”她说,“就像小孩站在窗前凝视下雨似的。


一切都将一去杳然,任何人都无法将其捕获。 我们便是这样活着


“不过挺有意思的。《刀锋》我读了三遍。虽说不很出色,但读得下去,


由于失去音乐的时间过于长久,以致我甚至已不能对它产生饥渴之感了。


蜗牛具有神话意味。”她说,“外壳意味着黑暗世界,蜗牛从壳中探头意味着阳光普照。所以,人们一看见蜗牛,就本能地想敲打外壳使它从里面出来亮相。


。所谓死,便是将刮脸膏剩下半盒。


人们所怀有的梦想我想大致可分为两种:完全的梦想和有限的梦想


我觉得这种死法才适合于我——形象结束得直截了当,即刻瓦解,无暇他顾。”


对着墓双手合十,然后坐下来吸烟。在五月温存的阳光下,我觉得生和死都同样闲适而平和。我仰面躺下,谛听云雀的吟唱,听了几个小时


大海中漂浮的小艇总好像有些特殊


再说就算是同样清算人生,她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我则不然,我不过是在酣睡之时被人突然抽掉床单而已。


我不过是在酣睡之时被人突然抽掉床单而已。


即便我的消失不足以使任何人悲伤,不能给任何人心里带来空白,或者不为任何人所注意,那也是我自身的问题。


深重的悲哀甚至不可能采用眼泪这一形式来表现。


“鲍勃·迪伦是谁?” “下雨天……”刚开始解释,又不耐烦起来,便改口道,“一个声音嘶哑的歌手。”


想到这点,我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宇宙运行规律并未忽略我微不足道的眼睑。


“我该走了。”影子说,“也真是奇妙,往后竟再也见不到你了。不知道最后说一句什么好。怎么也想不起简洁的字眼。” 我又一次摘下帽子拍雪,重新戴正。 “祝你幸福。”影子说,“我喜欢你来着,即使除去是你影子这点。” “谢谢。”我说。


一个月我就是这样度过的,恰如某种人把月历上的数字一个个涂黑。


对于她,我成了已然失却之人。无论她怎样继续爱我,那都已是另一问题。我们过于习惯相互的角色了。我再也没有能够给予她的了。她本能地明白这一点,我凭经验了然于心。不管怎样都已无救。


往杯中各斟了一口。一股浓缩了的伙食费味儿。


“本来是先生的专车。”过了一会司机说道。司机比外表要容易接近得多,“但他今年春天身体不好以后已不再外出,又不好叫车白白闲在那里。而且您想必也知道,车这东西不定期出动的话性能会降低的。


或许我们应该出生在十九世纪的俄国。我弄个什么什么公爵,你弄个什么什么伯爵,两人狩猎,决斗,争风吃醋,怀有形而上的烦恼,在黑海岸边望着晚霞喝啤酒,晚年因株连“什么什么叛乱”而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并死在那里。你不认为这样很美很妙


不带行李乘长途列车实在令人快意,简直就像在晃晃悠悠散步时被卷入变形时空的鱼雷歼击机


“混沌改变了其形态而已。熊毅然甩掉帽子,换上了斑马的围脖。”


。一切都清晰得历历如昨的时候,反而不知从何处着手,就像一张十分详尽的地图,有时反倒因其过于详尽而派不上用场


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到四月中旬,直子满二十岁。我十一月出生,她大约长我七个月。对直子的二十岁,我竟有些不可思议。我也好,直子也好,总以为应该还是在十八岁与十九岁之间徘徊才是。十八之后是十九,十九之后再十八——如此固然理想,但她终究二十岁了。到秋天我也将二十岁。惟死者永远十七


。我放上唱片,第一张听完便把唱针移到第二张。全部听完之后,又从头听起。唱片只有六张。第一张是《佩珀军士寂寞的心俱乐部乐队》,最后是比尔·埃文斯的《献给黛比的华尔兹》


“哪里会有人喜欢孤独,不过是不喜欢失望。”然后转向我:“如果你写自传的话,可别忘了这句对白。”


“嗯,你认为有钱的最大优势是什么?” “不晓得。” “是可以说没钱呀


“没有人不做,”我解释道,“男的手淫跟女孩子来月经是同一码事。” “有女朋友的也这样?就是说有发泄对象的?” “问题不在这里。我隔壁一个庆应大学的学生手淫之后才去幽会,说这样就心平气和了。


死的阴影一步一步侵入生命的领地,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了。那样子,连周围人都觉得我与其说是生者,倒不如说是死者。我讨厌的就是这个,这是我绝对忍受不了的


事情不过发生在半年前,我却觉得似乎过去了很久很久。或许是因为我对此不知反复考虑了多少次的缘故。由于考虑的次数太多了,对时间的感觉便被拉长,变得异乎寻常了


“呃,你最喜欢的菲茨杰拉德好像说过这样一句话:将自己说成普通人的人,是不可信任的,对吧?那本书,我从你手里借来看了一遍。”直子调皮地说。


在一个狂风暴雨的黑夜,爬上悬崖峭壁掏燕窝,是这


她父亲哆哆嗦嗦动了动嘴唇,说“不大好”。那其实不是说,而似乎是在把喉头深处的干空气勉强换成语言。“头。”他说


此前我一般要‘咔咔’拧三十六下发条,并且想:好,今天也要精神抖擞地开始一天的生活!我本身倒未注意,别人告诉说近来我常常自言自语,或许是一边上发条时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的吧。


安静的、平和的、孤独的星期日”——我出声说道。星期日我是不上发条的。


我走进附近一家意大利比萨饼店,一边喝啤酒嚼比萨饼,一边眺望美丽的夕阳。天地间的一切全都红彤彤一片。我的手、盘子、桌子,凡是目力所及的东西,无不被染成了红色,而且红得非常鲜艳,就好像被特殊的果汁从上方直淋下来似的。就在这种气势夺人的暮色当中,我猛然想起了初美,并且这时才领悟她给我带来的心灵震颤究竟是什么东西——它类似一种少年时代的憧憬,一种从来不曾实现而且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憧憬。这种直欲燃烧般的天真烂漫的憧憬,我在很早以前就已遗忘在什么地方了,甚至很长时间里我连它曾在我心中存在过都没有记起。而初美摇撼的恰恰就是我身上长眠未醒的“我自身的一部分”。当我恍然大悟时,一时悲怆至极,几欲涕零。她的确、的的确确是位特殊的女性,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能如此执着地爱上一个人,这本身恐怕就是件了不起的事


通知有电话打来的蜂鸣器响起的时候,我酣睡得如同昏死一般。当时确实达到了睡眠状态的极限,根本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熟睡当中,恍惚觉得头颅里灌满了水,大脑被泡得胀鼓鼓的


看多少次演的都是同一码事。”我说。 “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干的也始终是同一码事嘛!


世上就是存在如此类型的钱款——拿在手上来气,花的时候晦气,花光时自己生自己的气,于是又想花钱,但那时已无钱可花。无可救药。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天。你说棒不棒?” “太棒了。” “我就这么喜欢你


不要同情自己!”他说,“同情自己是卑劣懦夫干的勾当


晚饭后,想给绿子写信,但反复写了几次都没写好,最后给直子写了一封。


我只写得意的事项、愉快的感受和美好的际遇,只写芳草的清香、春风的怡然和月光的皎洁,只写看过的电影、喜欢的歌谣和动心的读物。写罢反复阅读之间,我本身竟也得到了慰藉,心想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是何等美妙绝伦


“死并非生的对立面,死潜伏在我们的生之中。” 实际也是如此。我们通过生而同时培育了死,但这仅仅是我们必须懂得的哲理的一小部分。而直子的死还使我明白:无论熟知怎样的哲理,也无以消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排遣这种悲哀。我们惟一能做到的,就是从这片悲哀中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而领悟后的任何哲理,在继之而来的意外悲哀面前,又是那样软弱无力——


她吐了口气,熄掉烟,又抱起吉他。弹了《潘尼小巷》,弹了《黑鸟》,弹了《朱莉安》,弹了《年届六十四》,弹了《独行者》,弹了《而且


我看着玲子的眼睛。她哭了。我情不自禁地吻她。周围走过的人无不直盯盯地看着我们,但我已不再顾忌,我们是在活着,我们必须考虑的事只能是继续活下去。


边用微型唱机反复播放——放了一百二十遍——《佩珀军士寂寞的心俱乐部乐队》,一边不停笔地写这部小说


每当下雪,我就把雪卓有成效地扫到路旁。 既无半点野心,又无一丝期望。来者不拒,并且有条不紊地快速处理妥当。坦


指望得到特别的好评或亲切的安慰。我之所以如此尽心竭力,只是因为这对我是最大的乐趣。自我训练。我要将许久闲置未用的手指和大脑变本加厉地用于实际的——或者可能无聊的——事务上。


们工作起来雷厉风行,干脆利落,不说废话,互相尊重。双方都晓得这是迫于生计才干的无聊行当,但无论如何,既然干,就要干好。


。同杰克·伦敦那波澜壮阔的伟大生涯相比,我这人生简直像在橡树顶端的洞穴里头枕核桃昏昏然等待春天来临的松鼠一样安然平淡,至少一时之间我是这样觉得的


心灵的震颤,


失去的,和没有失去的,加起来就是大家。一切都以此为中心连在一起。”


要跳要舞,只要音乐没停


我身心的几乎所有部分都渴望入睡,惟独脑袋的一小部分僵固不化,执著地拒绝睡眠,致使神经异常亢奋,焦躁不安,焦躁得就像企图从风驰电掣的特快列车的窗口看清站名时的心情一样——车站临近,心想这回一定要瞪大眼睛看个明白,但无济于事,速度过快,只能望到模模糊糊的字形,看不清具体是何字样。目标稍纵即逝,如此循环往复。车站一个接一个迎面扑来,一个接一个尽是边远的无名小站。列车好几次拉鸣汽笛,其尖厉的回声犹如蜂刺一般刺激我的神经。


“25的下一位数?”——有人问。“71。”——我回答。“


年轻,时间多的是,还谈着恋爱。再无聊的东西,再细小的事情,都可以用来寄托自己颤抖的心灵和情思


有什么好痛苦的,”我说,“这是事实,总不能回避事实。因此谈不上痛苦,只是一种莫名之感


你看上去好像我行我素,至于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你好像不大放在心上,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并设法做得容易些。就是说,你确保了完整而独立的自己。


无论对谁。我觉得与其争辩,莫如言听计从为好,那要省事得多。权当傀儡好了,累得当傀儡。过去可不是这样,过去是要好好发一顿火的


不过,我可以捕捉到事物新鲜的风姿,那实在是令人快慰的时刻。香气四下飘溢,泪水滴滴灼人,女孩美如梦幻。摇滚乐永远是摇滚乐,电影院里的黑暗是那样的温柔而亲切,夏日的夜晚深邃无涯而又撩人烦恼。是音乐、电影和书本陪我度过这几多焦躁的日夜晨昏,于是我记住了萨姆·库克和纳尔逊唱片里的歌词。我构筑了独有我自己的小天地,并生活其中


车到山前必有路。要是没有路,到那时再想办法也不迟。再长大一点,还可以谈恋爱,可以让人买胸罩,观察世界的角度也会有所改变。


过单身生活的人往往会在无意中掌握很多种能力,否则便无法将生命延续下去。


我是在问性欲,问那东西是怎么回事。” “假定你是一只鸟,”我说,“假定你喜欢在天上飞并感到十分快活,但由于某种原因你只能偶尔才飞一次。对了,比如因为天气、风向或季节的关系有时能飞有时不能飞。如果一连好些天都不能飞,气力就会积蓄下来,而且烦躁不安,觉得自己遭到不应有的贬低,气恼自己为什么不能飞。这种感觉你明白?”


唱片是斯坦·罗茨演奏的舒伯特作品100号三重奏。从很多年前开始,每到春天我就听这张唱片。


五反田要是当宗教学家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早晚领大家念念有词:“统统无聊透顶,简直是臭屎蛋,干巴巴的臭屎蛋,百分之百地叫人作呕!”很可能会大行其道。


女士们先生们,我现在想睡的对象只有老婆一人。感动热潮,此起彼伏。雪云散尽,阳光普照。” “冰川消融,海盗称臣,美人鱼歌唱。”


任何东西迟早都要消失。我们每个人都在移动当中生存,我们周围的东西都随着我们的移动而终究归于消失,这是我们所无法左右的。该消失的时候自然消失,不到消失的时候自然不消失。


如此表达。问题不在于能否进行得顺利。我同你睡,这是既定之事。我不想在既定之事上面没完没了地兜圈子


“为什么要跑到外国打仗呢?”阿伊努牧羊人到处问人。当时他已四十五岁了。 谁也没有回答他的提问


人一个人生存是很不得了的事。


这回可以好好入睡了。睡得非常实,大约是离家以来睡得最实的。感觉上就像坐一台大大的静静的电梯缓缓下到地底。不久,所有灯光熄灭,所有声音消失。


开出速度,发生交通事故可就不是割破手指尖那样的小事故。而若大量出血,血友病患者也好健康人也好生存条件都差不许多。公平!不必考虑凝固不凝固那类啰嗦事,可以怡然自得无牵无挂地死去。


在这个世界上,不单调的东西让人很快厌倦,不让人厌倦的大多是单调的东西。向来如此。我的人生可以有把玩单调的时间,但没有忍受厌倦的余地。而大部分人分不出二者的差别。


“这广阔而深邃的森林都是你的,厕所在哪里由你裁定。”


想到这里,身体有点放松下来。我可以超越时间,用指尖摩挲出这里存在的过去的影子。自己可以同那影子合为一体。我喟叹一声,不知不觉沉入了睡眠之中。


就莫名其妙了。但传不到一般人耳朵。


“她说出口的预言百发百中,然而谁也不信以为真。这就是阿波罗施加的诅咒。而且她说出的预言不知何故全是不吉利的预言——背叛、过失、人的死、国的陷落。所以,人们不但不相信她,还嘲笑她憎恨她。


我试着想像四十年后的自己,好像在想像宇宙的尽头。


“第一,我不是男性。”大岛宣布。


叶林不见一线阳光。 人的一切活动如此荡然无存之后,羊们——唯独羊们——剩留下来。


“还是挺无聊的吧?” “你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无聊?” “不清楚啊。” “羊的情况也差不多。”管理员说,“压根就没想那个,想也想不清楚。吃干草,小便,打打架,想想肚里的羔——一冬就这么过去了


如切如削的悬崖峭壁将所有的生命体抖落一空,却仍不尽兴,又把不吉利的气息吐向四周


好个不争气的家伙!那也算男人?走这几步就上不来的那一丁点儿性欲,还不如压根儿没有。” “得得。”


毕竟是我手里货真价实的头一号。乳房胀鼓鼓,皮肤滑溜溜,腰肢曲弯弯,那里湿漉漉,百分之百的性爱女郎。拿汽车打比方,简直就是床上的四轮驱动车。脚一踩就是爱欲的涡轮机,指一箍就是怒涛的换挡手柄。好了好了要拐弯了,荡神销魂的变速器。来啊来啊,超车线上勇往直前,冲啊冲啊,星野君一飞冲天!


姑且采用上校山德士这一堪称资本主义社会之大通的通俗易懂的形体而已。米老鼠也蛮好,但迪士尼对肖像权有诸多清规戒律,懒得打官司


大约两百张唱片,哪一张都伤痕累累,但至少并非毫无价值。音乐没有思想那么容易风化


但绝对算不上前卫。不过如果怀以诚心细细倾听,应该能够从中听出他对近代性自我藏而不露的憧憬,它作为蕴含矛盾的远方的魂灵在海顿音乐中默默喘息。例如——请听这个和弦,喏,固然宁静平和,但其中充满少年般的柔弱绵软的


十月的第二周,是城市看上去最成其为城市的时节


但我觉得能感觉出寂寞也多少是个慰藉。寂寞是一种不坏的心绪,就像小鸟飞走后的那棵寂寂的米槠树。


性愈演愈烈。他的音乐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飞跃性地向外扩展幅度,同时又稠密地集中于内心。大概惟独贝多芬才能将这种二律背反性同时发挥得淋漓尽致,而如此非同寻常的作业将他的现实人生迅速毁坏殆尽,人的肉体和精神毕竟是有限度的,不可能长期忍受这种剧烈劳作。


大岛点头。“当然,”他说,“体悟什么,我们身上的什么因之发生变化,类似一种化学作用。之后我们检查自己本身,得知其中所有刻度都上了一个台阶,自己的境界扩大了一轮。我也有这样的感受。倒是偶尔才有一次,偶一有之。同恋爱一样。


住,哪里也不存在旨在结束战争的战争。”叫乌鸦的少年说,“战争在战争本身中成长,它吮吸因暴力而流出的血、咬噬因暴力而受伤的肉发育长大。战争是一种完完全全的活物。这点你必须了解。


“回忆会从内侧温暖你的身体,同时又从内侧剧烈切割你的身体。”


我的问话就像弄错了线路似的,被吞入哪里一方无名的空间,就此消失不见。


雪白的沙子从少女纤细的指间滑落。海浪轻轻四溅的声音传来了。腾起,下落,溅开。腾起,下落,溅开。我的意识被昏暗的走廊般的场所吸了进去。


其次是清洁,清洁得如同一口新出厂的棺木。四壁和天花板全是不锈钢,闪闪发光,纤尘不染。


人的胖法和人的死法差不多同样多姿多态


号角的音响同其他任何一种音响都有所不同,它像一条略微泛青的透明鲜鱼一样静静穿过暮色苍茫的街头,将路面的鹅卵石、民舍的石壁以及与河旁路平行的石头围墙沉浸在其音响之中。音响静静地笼罩所有的街头巷尾,犹如漫进大气中肉眼看不见的时间断层。


“这点我也加了小心,所以才把数据和程序全部略去,只将理论用设想的形式发表出来,这样就无需担心他们弄懂弄通。在学术界我或许遭受冷落,但我并不在乎,一百年后我的理论必将得以证实,那就足矣!


。我认为纠纷大部分起因于含糊其辞,并相信世上很多人之所以说话含糊,不外乎他们内心在无意识地寻求纠纷


“心不是使用的。”我说,“心只是存在于那里,同风一样,你只要感觉出它的律动即可。”


奇妙得犹如羽绒枕和搅冰勺、墨水瓶和莴苣一类组合


我猜测在她眼里,我恐怕不是纯粹的狂人便是发狂的纯粹人。但愿她选择后者,那样,或许多少可以对我怀有富于人情味的兴趣。


独角兽的出现意味着圣人临世,例如孔子的母亲怀他之时便见到了独角兽。 “‘七十年后,一伙猎人杀了一头麒麟,角上还带有孔子母亲缚的彩绳。孔子去看这独角兽,并掉了眼泪。这是因为,孔子感到这头纯真而神秘的动物的死具有某种预言性,那条彩绳上有着他的过去。’


看门人用熟练的手势把新木板刨光,影子则用锤子敲打。看来影子的模样较之与我分别时几乎没什么变化,身体情况也不像很糟,但动作总好像有点不大自然,眼角现出了似乎不快的皱纹。


我的意识彻底成了双重结构。就是说,首先具有作为整体混沌状态的意识,而其中有个如同梅干核那样的集约混沌状态的意识核。


还有一个问题,”他们说,“那就是:人是否应该明确知道自己的意识核?” “不懂。”我回答。 “我们也不懂。”他们说,“可以说,这是个超越科学的问题。这和在洛斯·阿拉莫斯研究原子弹的科学家们碰到的是同一类问题。”


我开始考虑辞去计算士工作以后的生活。我要存一大笔钱,加上退休金,从从容容地打发时光,学习希腊语和大提琴。把琴盒放在小汽车后座,开上山去一个人尽情尽兴地练琴


惟独我存留下来,如金枪鱼一样沉沉睡去。


沉默如同枪口冒出的烟一般从话筒口袅袅升起


每次面对性急之人,我倒多少想试验一下其性急的程度。


那么说,”小个子泰然自若地回答,“只是问你最珍惜什么,没有说不破坏。破坏就是要从珍贵的开始,岂非明摆着的事!”